这个春天对我而言,并不明媚,一次意外事故,医院。
周六早晨,医生查过房后,我无聊地踱到窗前,窗外阳光灿烂,柳色青青,小叶李、玉兰华开得热烈纷呈。可惜我困在这里真是辜负了大好时光。
一会儿,护士推开门,领进一位来住院的女人,那女的三十多岁年纪,穿着朴素,满脸笑意,像是乡下来的。她将带来的物品放在病床上,回身出去推进一个轮椅,轮椅上踡坐着一个让我眼前一亮的小姑娘。
小姑娘肤色白晰,模样娟秀,整齐的刘海下,闪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,透着天使般的纯净,十分惹人喜爱。我笑着和小姑娘打招呼,你好,叫什么名字呀?那女人回身对小姑娘说,快叫阿姨。小姑娘不怵生,大方地说,阿姨你好,我叫巧儿。小姑娘的声音银铃般清脆悦耳。
看我有些疑惑,巧儿妈坐在床边,抚着巧儿的手说,这孩子9岁了,患有肌无力症。这些年他爸在外打工,我在家种地带照顾她。医院,只能努力控制病情,巧儿基本上是在我背上长大的,医院是治疗我的腰肌劳损。
巧儿妈说这些的时候,语气和眼神里都溢满慈爱,这种爱如山间涌泉,浓冽清亮,不带任何杂质。但在我心里却像压上一块大石头,我知道这种病的治疗难度,是父母对孩子无私付出的力量,支撑着他们走到现在,更难得是母女眼光对视的瞬间,你能感到毫无掩饰的、无暇的感情的互动,让我有了春风扑面的感觉。
十点多的时候,我正输着液,已上初一的儿子看我来了。这小子一米六还多的个头,已有小男子汉的模样,学习上还可以,但做起事来总像长不大的孩子,常常是你让往东他偏朝西走,有意和你呛着来,再加上独生子的娇惯和任性,让我和老公非常头疼。
巧儿看见我儿子进来,显得很高兴,热情地招呼着,小哥哥,你好!儿子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去,这才看清轮椅上的小姑娘和她那双踡缩着的双腿。噢,你好,这是……儿子欲言又止。巧儿妈妈说了大致情况,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眼神里透出对巧儿的怜爱。
小妹妹,你上几年级了?儿子热心地问道,巧儿一愣,脸上的笑容褪去,慢慢地低下了头。我连忙喝斥儿子,你没见妹妹身体不好吗。巧儿妈看着女儿,喃喃地说,孩子做梦都想上学,可她吃饭、穿衣、大小便都不能自理,哪个学校能收她呀。儿子的笑容也凝固了,像是被谁重重地击了一拳,颓然地坐在我的床边,头转向了窗外,明显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波涛,他怎么也不理解在充满阳光与美好的童年里,怎么还会有这么不幸的事情。
房间里静了下来,静得可以听银针落地的声音。好一会儿,巧儿慢慢抬起头,脸上露出留有泪痕的笑容,小哥哥,我虽然不能上学,但我从手机和电视上已学会好些字了,要不我写给你看看吧?儿子鼻翼翕动,突然起身走出病房,回来时手里拿着纸和笔,他是和护士借的。巧儿接过去,在轮椅的小桌面上,用不太灵活的手,一笔一笔地写下了:我爱爸爸!我爱妈妈!
巧儿每写一个字,我的心都感到一下刺痛,小姑娘不是在写,明明是用心在刻,这心灵之舞,映入任何人的瞳仁都会掀起心海的波澜,从儿子的表情上可以看出,他的感受更强烈。
巧儿抬头问儿子,我写得对吗?对,对。儿子眼里已闪动着晶莹,他俯下身,把住巧儿的手,巧儿妹妹,我叫常小乐,来,我教你写我的名字。两只小手紧握,两颗童心相连,这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。
我和巧儿妈妈的眼睛都湿润了。小乐哥,你知道我的家乡吗?那儿可漂亮了。我家的院子里栽得有桃树、梨树,打了好多好多的花骨朵,有的已经张开了花瓣,静静地坐在树下,你还能听见花开的声音。小哥哥,我最喜欢睛天妈妈背着我走在田梗上,蓝蓝的天空下,一块块青绿的麦苗、金黄的油菜花,还有飞来飞去的蝴蝶和小蜜蜂,感觉像在画里一样。巧儿说这些的时候,黑亮的瞳仁里溢出满满的憧憬。
真的?儿子有些质疑。巧儿说,不信我们打个赌。儿子望向我,妈妈,暑假时我们去巧儿妹妹家好吗?我重重地点了下头。两个孩子兴奋地拉勾约定。
儿子走时,帮我倒了杯水,掖下了被子像是不经意地还和我蹭了蹭,让我有些意外。
那晚我睡得很香,多日缠绕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。我梦见巧儿到学校了,玉兰树下,儿子推着轮椅,同学簇拥在周围,巧儿抱着书包,脸上笑容灿烂。桃花、梨花正一瓣瓣绽开……
几天后,我和巧儿妈妈相继出院。
接我回家的路上,老公悄悄告诉我,儿子这几天有些变了,不光顶牛少了,有时还主动帮我做些事情,比过去懂事多了。我说了巧儿的事情,老公沉思着说,看来儿子被触动了。
傍晚,儿子放学回来,见到我一阵亲热后,急切地问,巧儿和她妈妈好吗?好,我说,巧儿妈妈她们也出院了,另外我和你爸爸已经联系过残联和志愿者协会,他们回复待条件许可,尽可能圆巧儿入学之梦。儿子高兴地手舞足蹈。他走过来附在我身边,悄声说,这次摸底考试我的作文得了高分,老师还让我在班上朗读了呢。是吗,快拿来看看,儿子从书包里找出试卷,老公也凑过来,儿子作文题目竟是《花开的声音》,说的是他和同学们在巧儿美丽的家乡,想象着如何帮助她学习的过程,其中有孩子们对逆境的思考,人生的感悟和放飞的理想……
看过作文,我和老公相视一笑,花开的声音,心路的历程,儿子长大了。